文_鲁北明月
有时,隐约怀疑这条盲道可能为我而修。
虽然我并非盲者,但似乎除我之外,从未见过一位盲者或者非盲者如此故意地走在这条镶嵌在人行道中间的盲道上。
毫无疑问,这个城市的设计对人行道倾注过多的唯美诉求:香樟,丹桂,银杏,阶前草绿,萱草花紫,甚至还有舶来的加拿利海枣,长叶婆娑,扮成热带的风情万种。地砖更是匠心独运,用红蓝白三色铺成规则而且繁复的几何图案,也有用紫色大理石营造华贵气派的路段,最近有一段改成绛红的石板,模仿自然形成的凹凸有致。但我觉得,这条盲道并不在最初的设计里,因为它的出现,很大程度上切割甚至破坏了路面原有构图的完整和观赏性。
盲道窄窄瘦瘦长长,用一尺见方的黄色地砖铺成,表面都是阳文的条状凸起,仿佛八卦图中的“坤”。地势坤,厚德以载物。这盲道给一个特殊的人群独享,必是有大德隐约其中的。虽然这个人群深居简出,如这繁华之城的隐士。
搜遍有关小城的所有记忆,其实并无多少关于盲者的储存。在我以盲道的思维方式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脚底已经踏上这条特立独行的小道,“坤”的条状凸起让脚底产生一种特殊的感觉。我试着闭上眼睛,去体味盲者行走其上的感觉,但仅仅几步之后,我不得不在惶恐中彻底放弃。我无法做到在一片黑暗中,仅靠脚底似是而非的触觉而让自己保持在那条窄窄瘦瘦长长的小道上。
况且,盲道随主干道的变化而变化着,在绕开窨井或者其他设施的时候,往往会有连续的四个直角拐弯,在横穿马路或者某个小区门口的时候,盲道又会暂时消失。我在想,当平坦的路面无法提供独有的触觉时,盲者会做出怎样的判断,面临怎样的踌躇?我的联想始终无法展开。但城市的盲道在马路的对面再次出现,像一条神奇的黄色巨蟒从对岸钻出,继续蜿蜒而行。
以我的观察,沿盲道行进的最大障碍并非是那些转角和形断意连的接驳,而是非盲者对盲道存在意义的不以为然。我的散步刚开始就需绕行,到后来我不得不彻底放弃走完盲道全程的尝试。
无法想象盲者因此可能遇到的曲折甚至凶险,我闭上眼睛的时候,世界布满黑暗。黑暗本身并不可怕,可怕的是黑暗中的无数未知。
脚下的盲道呈现鲜亮的黄色,设计者以美好的一厢情愿提醒拥有明眸的人群给盲者留一条铺满阳光的小路,只可惜理想的阳光照进现实的时候总会发生无法预知的折射、散射以及衍射。就像我无法想象闭着眼睛走在这条盲道会遭逢怎样的波折与坎坷,就像一位盲者无法想象阳光的线条、鲜花的艳丽以及月色的皎洁,就像无法预言一个初生的婴孩在若干年后会以何种样式存世一样。
小路是脚步的自然选择,盲道是城市的精心设计,但无论脚在何处,我们的世界遍布无常和无穷的未知。人类是羸弱、无助和一个最需要救赎的物种。
弱者相信命运,强者崇尚主义,教徒信奉上帝,胆怯者迷信鬼神,无知者以为权力和财富可以实现人生的永恒……或苍白、或虚无、或虔诚、或神秘、或愚蠢。杨朱遇歧路而大哭,阮籍因穷途而悲泣,智者尚且如此,寻常的我们在流浪途中迷失的时候,我们宁愿相信哪怕一根从眼前漂过的稻草。
人类其实永远走在盲道上。盲并不可怕,可怕的是内心隐藏的黑暗。一位盲者说:我举火而行,只是需要人们看得见我罢了。
在漫长的旅程中,我们是多么地需要一盏圣洁的灯火,去照亮自己,去驱赶黑暗。
神也说:要有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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