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_刘元举
十多年的岭南生活,让我从头至脚适应了那种四季模糊的气候。尤其到了数九隆冬,我那东北的故乡早已是劈头盖脸的冰雪,而我每天经由的南国街巷,依旧花姿妖娆,遍地绚烂。某个瞬间,我会有些恍惚。
对从未领略过冰雪的南方人,我会细致地给他们描述冻耳朵和冻脚的感受:冻耳朵的感觉像针扎,既有一根针也有一束针,直到扎得麻木;冻脚的时候最难熬,头一天脚汗湿了鞋垫,没有烤干,次日一早走出家门,就从脚尖开始像是遭到猫咬狗啃,先是小口地啃啮,忽然之间就变成了群撕。
然而,我依然喜欢下雪的天气。那时候,天地静若处子。雪下得越大,飘得越柔,就越有暖意——因为没有一丝风,那些雪片舒展地飘落,像棉絮铺了一层又一层。大雪过后的太阳,是最仁慈宽厚的。
迄今,我还清晰地记得头一次穿上正规的冰鞋上冰场时的画面——阳光娇媚,冰面澄澈。我刚学会滑冰时的兴奋感染了一位部队朋友,他带我去了八一体工大队的室内冰场,后来我曾在那里采访速滑名将叶乔波。站在她无数次训练、流汗的这块冰场,我很亢奋。那天,冰场大门朝我洞开,一股清新的“冰味儿”迎面而来。
直到10多年后,我在盘锦创作《大建筑师》一书时,在酒店附近的一块天然冰场上,又过了一把滑冰瘾,还留下了照片。
照片中的我已至花甲之年,但谁都说我像个年轻人。某天,当我在深圳向一位朋友得意地展示这张照片时,对方说,如果你喜欢滑冰,我带你去深圳的一个正规冰场,还是国家女子冰球队的训练基地。
朋友在深圳交响乐团的基金会工作,她说基金会正在跟相关慈善机构合作,为“并不孤独的冰球队”(由孤独症孩子组成)举办一个结业的音乐晚会。她说的全是新名词,什么“错袜”“并不孤独的冰球队”之类,都是我闻所未闻的。令我更感兴趣的是,有位旅居英伦的年轻钢琴家,专为这个球队创作了一首钢琴曲《冰雪星空》,并且要在当晚献给登上冰场的孤独症孩子。
南方的所谓冰场,原以为是大型商场里的那种轮滑空间,然而,当我走进这家俱乐部的室内冰场,巨大的穹顶与沁人心脾的“冰味儿”瞬间让我想起八一体工大队的冰场。
墙上有国家女子冰球队队员训练、比赛时的照片,还写下了这家俱乐部为完成国家“北冰南展”“三亿人上冰雪”的战略计划而打造冰雪世界的勃勃雄心。
冰上晚会准时开始了。彩灯照亮了冰场正中的三角钢琴,钢琴被一圈色彩鲜艳的画作包围着,这些画都是孤独症患者的作品。年轻的钢琴家刘骥端坐琴前,弹奏着他创作的《冰雪星空》。
头一次听他弹琴,优雅安静。纤指舒缓抚键,带出冰刀闪烁的亮光,诗意地轻抚冰场。随着节奏变换,一群孤独症的孩子手执冰球杆出场了。尽管他们的滑冰技艺尚不够娴熟,甚至有的还是蹀躞状,也没有进入比赛状态,但他们浑身散发出的快乐极富感染力。
据我所知,目前还没有其他任何国家把冰场训练纳入孤独症孩子的治疗方案。对深圳而言,设立专属于孤独症孩子的冰球队,也只是处在试验阶段,但这是具有开创性的试验,经过一年的培训,今晚他们要拿到结业证书了。
音乐在冰上流转,孩子们在开心地滑行。年轻的作曲家从小在东北生活,他在这首曲目的开头部分,把自己小时候在冰雪天气中的感受,质感地代入音乐之中。我听出了他引用《一闪一闪小星星》这首家喻户晓的儿歌,这个旋律来自18世纪的法国童谣。他为了精准描绘出冬日冰雪之下的暖阳与孩童的天真与闲适,将“小星星”旋律中第三小节的大二度音程倒置了过来,变成了下行的小七度。搭配左手类似于古典吉他的伴奏,作为成年人的他,深情回眸孩童时代。
在这样的调性之中,在这样自由哼唱与呢喃的旋律之中,我的思绪不觉间飘回到了童年的冰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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