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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母亲情
作者_山西省陵川县 秦新法
今天,我写下这个题目,母亲已离去40多年,父亲已离去20多年。有父母的日子,有生我养我的亲人村庄。现在我写这篇文字时,也因生活所迫,已离开家乡20多年。
母亲在世时,我还是个四肢灵活、健康健全、不懂世事的孩子。每天只知吃喝玩乐,不知贫穷的艰难,不懂家人的困苦。母亲年轻的时候,就被疾病带走,不知疾病给母亲带来多大的苦痛和无奈。
我伤残的那一年,母亲已离世多年。
现在我满脑子记忆的都是父亲,因为我伤残后都是父亲陪伴我走过一个个险境危途。现在我孤独地蜷缩在远离家乡的县城、倒闭的福利厂的一张破床上,开始回忆给予我生命和温暖的母亲。
漫漫长夜,一盏油灯,母亲缝补不完衣裤上那些磨破的窟窿,这里破了个口,母亲盖上一块补丁;那里破了个口,母亲又盖上一块补丁。臀部、膝盖、肩头,处处有母亲一针一线缝纳上的补丁。一针一线,如丝丝阳光,蕴含着母亲细细密密的暖意。遗憾的是,母亲的缝补,总是赶不上衣裤破损的速度。母亲短暂的一生,始终未能盖住那些生活的破口、贫困的破口。那些破口未能盖住,一张疾病的大口就将母亲吞噬带走。
贫穷的日子,让自家的孩子穿得有点体面、不至于显得寒酸,母亲总是将用布票买来的白布染成蓝色,做成冬季的棉衣、夏季的单衣、过年的新衣。有了母亲的呵护,我才没有肌肤裸露的尴尬,有了“新”的成长岁月。
今天的农村,已不是我记忆的农村;今天的孩子、以及孩子的母亲也与那时不同。今天农村的孩子,一个词叫“留守”;今天孩子的母亲,大多已远离家乡,走向城市,一个词叫“打工”。可我的母亲,在她有限的人生,从未离开过土地。记得我第一次走进土地,是在我很小的年纪,我淘气地哭喊着,非要母亲给我一把小䦆头,要跟着母亲到山里开垦土地。母亲无奈,只好为我找了一把小䦆头,带着我走进山坡,并教给我怎样挥动䦆头开垦土地。那把小䦆头,在很多年后,我才知道那不是䦆头,是一把每个农家都有、是农人蹲在谷垄间方便锄谷的小手锄;只有蹲下,离土地最近,离谷苗最近,才可排上用场。今天想起母亲教我开垦土地,只是使我不再哭閙,不再惹人心烦生气。
母亲把短暂的一生交给了土地。母亲俯向土地的身影一直留在我的心中。母亲生命的终点,仍是以地为床,紧紧地匍卧向土地。终点,一个生命终结的词语。记得,我每每放学,就跑向母亲劳作的土地。每一次,都看见母亲躺在地头,微闭着双眼,话语也虚弱无力。这是一个病弱之躯,在强力劳作的耗损中,一步步退出土地明显的征兆。这征兆印证着母亲将短暂的生命完整地交给了土地。我很想帮助母亲,很想从母亲身旁取起那把笨重的锄头,哪怕帮助母亲锄掉一棵杂草,为一棵青苗围拢一圈遮风挡雨的土。母亲总是担心我年纪小,担心我毁掉长势良好的禾苗。每当这时,母亲就举着无力的手加以制止,指着一地青青禾苗。母亲已无力言语,我明白母亲的意思。母亲在土地中耗尽了她最后一滴血汗。母亲最后一次是手扶我瘦弱的肩头,一步步艰难地退出了土地。退出的遗憾,是土地与母亲都不知这是一次永恒的诀别,一份情缘的断裂。
母亲去世那年,是上世纪七十年代刚刚开始。我们家依然是一贫如洗。安葬母亲的时候,家里已拿不出什么白面或大米招待乡亲。玉米糊糊,送走了我清苦而年轻的母亲。
母亲下世几年后,我在外当民工伤残,导致腰椎粉碎性骨折,下肢截瘫。我从一个健全健康的小青年,一下子沦为残疾人。从此,掀开了我坎坷艰难的人生之路;从此,我的美好年华,黄金岁月,被重残困扰,与疾病相伴。
伤残后,如不是父亲的陪伴照料,父亲供给我滋养生命的五谷,我或许也早已离开人世。
截瘫,导致下肢神经和循环障碍,不断出现外伤的病患。脚步、臀部,胯部,凡是受压迫的地方,都是病患隐藏而频发的地方。40年来,它们从未消停过,伴着我一路走来,一路见证了我的苦痛和无奈。
我沦为残疾的那一年,父亲匆匆奔向省城的铁路医院,日夜守护着我,每天24小时,每两小时为我翻次身;为我喂水喂饭,倒屎倒尿。父亲伺候我因为劳累,难以正常休息,饮食失去规律,复发了胃病。父亲的胃病,主要是难忍的疼痛。我看着父亲疼痛难耐的样子,就心如刀绞。父亲每次胃病复发,医生都会打支止疼针,消除父亲的疼痛。
给我做脊椎手术时,父亲焦急难耐。因为我一生中深刻体验了什么叫真正的“疼痛”!手术室里,我感觉到疼痛就像一条横冲直撞的疯狗,要将我整个肌体肢解、咬碎、直至消失。我这样形容,实在是无力表达那难忍的疼痛。父亲听到我在手术室的哭喊,几次跑进通往手术室消毒灭菌的走廊,直至手术室的门前。父亲恳求:赶快消除疼痛。这是我手术后很多天才知道,了解到我麻药过敏。真实情况不得而知,而知的是,真切体验了强大的疼痛,疼痛中懂得了什么叫父爱亲情。
我是个被临时招去修建铁路的民工,一年后铁路单位要将我送回医疗条件差的偏僻的家乡,我怎也不愿回去,深知回去将陷入生存的绝境。是父亲的一句话改变了我的注意。父亲说:回家吧,权当你生下来就是这样!看着父亲满眼泪水,我百感交集。一句话,蕴含着父亲的大爱亲情。明知是负担,是痛苦,可父亲还是将这负担与痛苦揽于自己的肩头。世上几多情,唯有连接的血脉亲情至真、至纯、至美、最伟大!
回到太行山四面环山的家乡小村,父亲每天从土地的劳作中归来,拖着疲惫的身躯走进家门,一堆家务的杂活又等待着他去打理。可此刻的父亲全不顾自己,总是惦记着我久治不愈的病口。他总是问:“又出血了吗?又流脓了吗?”一个不懂一点医道的父亲,一次次为我打针、清洗伤口。每每看到那些经久不愈的伤口逐渐恶化时,焦急的父亲总是拖着疲惫之躯一次次去求助那些根本无力回天的村医。父亲在那些村医面前,是一种何等愁苦的表情,用何等的口气求助,我不得而知,父亲在每个黑色的长夜的一声声叹息,却如低缓沉闷催人心酸的音符震撼着我的心弦。
父亲为了我这个不孝的儿子,从这个村庄到那个村庄,为我寻医问药,梦想着他的努力,会突然消除残疾、消除病患、还原儿子健康的身体。可是,他的努力一次次落空。他又背着我上车下车,离开被大山围困的村庄,从这个城市到那个城市。走进一座座陌生的医院,面对一个个陌生的医生,不断进行着“询问、检查、拍片、取药”等重复的过程;不断看着不同的医生同样无力回春地摇头。
一次刻骨铭心的记忆。父亲忍着饥饿在城市为我奔走,我忍着饥饿在廉价的小店等待父亲归来。晚上,城市已灯火辉煌,父亲取一个脱了漆的瓷缸,走进炭火正旺的锅炉房,去做父子俩充饥的清水米汤。多日来,我父子俩,为了省钱,往往是一人两个小不点的馒头,几嘴下肚,清水灌满,继而是相对无语,都回避着悲伤的话语。父亲那次从锅炉房回来,我一见就满肚子心酸。父亲放在锅炉里熬汤的瓷缸倾倒,火与稀汤烧出的热气将父亲的脖颈严重烧伤。我看见,父亲的脖子由前往后红肿一片。我口含冰凉的水,对着父亲烧伤的部位竭力喷唾。一个夜晚,我和父亲就这样在忙乱无措中度过。
今天,父亲已离我而去20多年。我深知,父亲临走的时候,放不下的就是我这个被截瘫所困,被疾病所困,难以生活的残疾儿子。可是无情的癌症把他夺走,留下我这个重残儿子,被迫离开家乡,经历了漂泊流浪,经历了与生存抗争,与疾病抗争。
今天,在远离家乡的县城,在停产多年而冷寂的福利厂,我常常做着一个愧对亲情的梦。梦里,我对母亲说:母亲,我对不起您!在您被疾病困扰的日子,我年幼无知,无力挽救您,让您遭受了疾病的苦痛与折磨。我对父亲说:我这个不孝的儿子,让您忍受了摆脱不掉的贫穷和生活的负重、眼睁睁看着你被癌魔摧残,我未能解除你丁点病痛。父亲,我向您说声“对不起”!如果有来生,亲爱的父亲,我将向您偿还做儿子的所有欠缺,尽心尽孝,不再让您受苦受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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